本週頭條
社論
台灣看台灣
台灣研究院ITS 專欄
台美要聞
讀者投書
白鴒鷥
攝影小常識
台美人
「七崁客」專文
鳳凰花
阿土臭彈
「話仙」專欄
「第一欄」專刊
山百合
生活與健康
杏壇漫談
時事論壇
特別報導
醫藥與生活專欄
工商經濟
理財專欄
美東社區
美西社區
美南社區
東南社區
中西部社區
台灣(及其他)
加拿大地區
北加社區
南加社區


新聞搜尋


訂閱報紙 / 與我們聯繫



IFIC TIMES NEWS

TACL 2009-2010
Journalism Internship
Application Form



鳳凰花:母語的故事/翠屏(2020-02-21)

母語的故事      翠屏

之一~

1990年代當我還在休士頓市的Bellaire High School 教授漢語課程的時候,有一天下午【漢語初級班】的課堂裡來了一位英國的交換學生(exchange student)。他的膚色清白,頂著一頭陽光色彩的頭髮,身材大約有180公分的高度,是一個相當俊秀體面的大男孩。開門見山,我記得與他有如下一段冗長的對話:

「你是從英國(England)來的吧,你住在英國什麽地方?」我打開話題。

「我不是從英國來,我是從威爾斯(Wales)來的。」 他的回答令我感到相當意外。

「什麽?威爾斯不是英國的一部份嗎?」

「我們威爾斯人不承認自己是英國人。我們尋求主權獨立。」他的語氣强壯有力。

「你這麽年輕,怎麽知道這些政治方面的問題?」我緊接著問他。

「我們威爾斯人,不論男女老幼,都認清這個事實。從小父母就告訴我,威爾斯不是英國的一部份。在家,我們不説英語,爸爸媽媽只跟我們說威爾斯語。」

「可是你英語説得非常好啊!跟英國人完全一樣。」

「是的。學校裡只教英語。我父親説,英語已經是世界最重要的國際語言,也應該要學到最好。」

「你父親從事什麽職業呢?。」我轉移話題。

「我父親是律師。他是威爾斯獨立運動的主要領導人之一。」他又把話題拉回到獨立運動。

「我未曾看過在英國境内有威爾斯獨立運動的武力抗爭的新聞報導啊!」

「我們以非武力手段進行。我們向英國國會提出獨立的訴求,在街頭請願抗議。在威爾斯境内,我們努力保存母語和傳統文化。對外,我們尋求國際的認同與支持。」

「你們在學校裡,若是與同學用威爾斯語交談,會受到學校的禁止或處罰嗎?」有此一問是我忽然想到少年時代的台灣故鄉,學校裡若是用台語與同學交談,就會受到處罰與羞辱的往事。

「那倒不會,英國籍的老師還不至於這麽惡劣。」 他如此回答。

我聽完他的陳述,内心深受感動。十五、六歳的青少年,單身寄讀於異鄉的校園,面對完全陌生的師長與同學,但一談起有關家鄉話,尋求獨立的國家大事,卻侃侃而談,態度鎮靜得猶如身經百戰的勇士。這個學生只在我的漢語班上了一學期,就回到他的威爾斯祖國去了。

十幾年前我與幾位朋友遊歷英倫三島,路過威爾斯。想起了那個口齒清晰,容貌俊美的男孩。可惜自從他離開了我執教的學校以後,就失去了聯絡。我不禁對著佈滿斑駁歲月的古老城堡上,那面隨風飄揚的威爾斯紅龍旗(The Red Dragon),默默地呈上最深沉的祝福。

之二~

1974年春天,我到職業補習班學了三個月的電腦打卡(key punch)的技能之後,很快就在休士頓downtown一個石油公司找到了工作。

在那裡我認識了一個來自台灣南部小鎮的女同事。她約莫30嵗左右,脂粉不施,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眉眼之間深鎖著一抹淡淡的陰影。同事初期,她對我客氣而疏遠,經過了一段時日,兩人的友誼才慢慢升溫。我曾問她,怎麽沒參加此地的台灣同鄉會?在這麽遙遠的海外異域,我們同鄉定期聚會,吃台灣菜,說台灣話,歡樂滿堂。若有必要,更能互相扶持幫助。

我這麽一提,竟然引出了她的滿腔心事。原來,她的先生嚴禁她與台灣同鄉交誼來往,在家更不准她教導七歲的兒子台灣話。

「你先生是美國人嗎?」沒經過大腦思考,我很快問她。她搖搖頭。

「是台灣來的外省人?」我接著又問。她依然搖頭。我找不到問題接問下去。兩個人頓時沉默下來。

過了幾分鐘,她才開口告訴我:「我先生是工程師,台灣人,家住台北。他先到美國留學,拿到了學位並找到工作後,經人介紹,囘台灣跟我結婚,把我帶出來。」

「既然是台灣藩薯仔子,他爲什麽不准講台灣話?」

「他説既然來到美國,並拿了美國籍,就要完全融入美國的社會,做一個百分之百的美國人,就要跟過去的一切(包括語言),一刀兩斷。有一次,我偷偷教我七歲的兒子“洗身軀”、“趕緊去睏”等台語,被他聽到,發了一頓大脾氣,氣得三天不理我。」停頓了片刻,她又接下去說:「台灣話都不能説了,哪裡還能去參加台灣同鄉會呢?」我聼得出她内心百般的無奈。

下了這麽大決心與原鄉斷情絕義的台灣郎(至今依然不明白,到底台灣虧欠了他什麽?)這樣柔順善良的台灣女子,構成了我四十多年前打工歲月一段難忘的回憶。一年多後,我接受Bellaire High School 的聘約創設漢語的課程。離開了那家石油公司就與她失去了聯絡。現在即使遇見,恐怕也已相逢不識。現在每當想起,只能默默地祝福她與她的家人,“美化”成功,家庭圓滿。

之三~

當我在休士頓Bellaire High School 執教Mandarin Chinese 課程的時候,偶爾會接到移民過來的台灣家庭的子女,我們一般通稱"小留學生"。這些孩子在台灣都已完成初中教育的課程。爲了因材施教,即使在班上只出現了這樣一個學生,我還得為他/她準備另外一份完整的作業與教材。

開學第一天,那個女孩來到我的教室以後,我交給她的第一份課堂作業是寫一篇自我介紹的短文~<我與我的家庭>。下課鈴響過後正好是午休時段。我在教室裡一面用餐一面把那篇作文看了一遍。至今大約還記得其内容概要如下~她名喚戴懿霞(我當時的感覺是,天啊!這麽多筆劃的名字,誰幫她取的啊?跟她有仇嗎?考試的時候,等到她把名字寫好寫滿,下課鈴聲都要響了啊!)。她家住台北,父親經商,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老闆。母親則是小學教師。她有一個弟弟,小她三歲,也剛在在休士頓學區他們住家附近的Middle school(初中)註冊入學。

我爲戴懿霞設計的作業~作文、閲讀心得、英文article翻譯成中文等功課,她都能定時完成,我也給了她應得的高分的成績。她在我班上的學習進行得相當順利。唯一讓我深感不忍的是她形單影隻,進出教室總是獨來獨往。有一天正好有兩個還在學校就讀,但已經修滿兩年最高級漢語,所以已經不在我班上的女學生,Julie 跟Mary囘到教室來看我。這兩個女孩也是來自台灣的小留學生。我把戴懿霞介紹給她倆認識。我希望午休的時段,她倆能陪她吃午餐也説説話。她倆很快就答應了。

日子如飛一般過去,一個月後的某個中午,戴懿霞脚步匆促走進了教室,我還來不及開口,她已出聲發問~

「老師,jia sai是什麽意思?」

「妳在説什麽?」我一時沒會意過來。

「Jia Sai啦!」她加强語氣。

「誰講的?」

「Julie 啦!」她接著繼續下去:「剛剛在餐廳吃午飯的時候,我們邊吃邊聊天,我跟Julie因爲意見不合發生爭執,Julie就嗆我~妳去jia sai好啦。Mary聽到後大聲笑起來。我問Julie那是什麽意思,爲什麽Mary聽到就笑得好像要斷氣?Julie也開始笑,然後説~去問蔡老師好啦!她會解釋給妳聼。」 

我告訴她台語jia sai (吃屎)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眼淚開始滴落下來。等到她的情緒稍微平靜,我問她,既然來自台灣,怎麽聽不懂台灣話?她告訴我,在家裡,父母從不説台語。家裡交談唯一的工具就是“國語”。

「妳爸爸、媽媽是外省人,所以不會説台語?」

「不,我爸是台北,我媽是彰化,都是道地的台灣人。」

「那他倆爲什麽在家只說國語?」我追根究底問下去,聲調不覺提高了幾度。

「他們說,在家講國語,這樣我跟我弟弟在學校的國語成績就能拼得過外省人的孩子。」

聼到了這樣的答案,我竟然無言以對。沉思了片刻之後,我這樣對她說:「一個人不論身處何處,母語是尋根認同,增長自信不可或缺的工具。更何況多學會一種語言,等於多存了一份財富,也多了一個方便。由於妳父母偏頗的家庭教育,讓妳失去了學習母語的大好機會。但這並不是妳的錯,這樣吧!妳回家以後,把今天發生的事仔細講給父母聼。並且不要忘記强調這樣一句話~蔡老師說她已經對你們扣掉了一大把分數。」

那天下課後,我内心有點忐忑。萬一戴爸或戴媽來到教室對我興師問罪,我應該用什麽態度跟語氣來應付?但是直至那個學期結束,一直沒等到他或她的到來。而且在jia sai 事件過後不久,我又看到戴懿霞跟Julie 和Mary 和好如初,在校園裡外結伴同行的身影,我也就把憂心與掛慮完全地放下了。


報紙版













本週頭條 | 訂閱報紙 | 資源分享 | 報紙版 | 與我們聯繫 Copyright © 2009 Pacific Times. All Rights Reserved.  RSS Icon
Welcome to Pacific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