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百合：看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 / 畫室裡(2010-01-13)
看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 賴慧娜
最近在紐約及洛杉磯都有蔡明亮電影的播映。紐約亞洲協會舉辦蔡明亮電影回顧展，除特別放映蔡明亮新作「臉」之外，還播映榮獲多項國際大獎的「青少年哪吒」、「愛情萬歲」、「洞」及「你那邊幾點？」等四部影片，深受影迷喜愛。大概是五年前，加州亞洲協會在郡立美術館舉辦過侯孝賢的作品回顧展，此次可與當時的盛況相媲美。
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是一部寫實電影，每個在台灣成長過的人都可以在這部片子裡看到自己的影子。雖然是十七年前的片子，台灣的社會在很多方面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如由右向左寫也可以，由左向右寫也可以的商家招牌、升學的壓力、特種行業、迷信、省籍等等，在在顯現一個受著多元文化衝-擊的島國社會。這部片子呈現在美國人眼前，大概只能被看到青少年成長過程中的迷失傍徨，但在一個台灣人眼中，更看到整個台灣就像那男孩子一樣，在國際的波濤中，如一葉扁舟努力掙扎著尋找自己的方向。
這部電影有環境的極細膩的描述。蔡明亮在拍電影前是寫電視劇本，劇本有反應台灣社會的功能。他自己說他喜歡解構東西，他把整個社會解構再重組，他不批判。他在電影處理上是很不戲劇，也沒有高潮，但為在劇情上產生衝擊力，就有很多細節的描寫，帶出真實感，也將現實的荒謬突顯出來。像在青少年哪吒中，父子的關係如同不相交的平行線。
蔡明亮後來的作品就傾向人性的描寫，如愛情萬歲。他的關照由外到內，到了最近的作品「臉」，可以說是他的自畫像。「臉」這部電影仍是反映他的個人想法與想望，相當程度上「是我的自畫像」，這部片子有很強烈的概念，也因此所得的噓聲與掌聲一樣多。蔡明亮對自己的電影以「藝術品」之姿登上藝術殿堂，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羅浮宮館長亨利羅伯特（HENRI LOYRETTE）稱「臉」與羅浮宮的典藏品具有同樣高度；陳郁秀也形容「臉」與兩廳院有同樣的氣質，因此，不能拒絕羅浮宮的典藏在音樂廳放映。
蔡明亮認為在台灣，電影是商品，演員是消耗品，過了幾年折舊，被淘汰，但對他來說，電影創作是很個人的，每個導演都有自己的思想，對他來說，電影不是工業，而是精緻手工業。
當初拍青少年哪吒時，因戲找人，在街上看到李康生，那時李康生並不是演員，在九個月拍戲中，他研究李康生，十七年來他的鏡頭沒有離開過李康生，他從李康生身上看到很多他自己的投射，他是創作性的導演，時時在嚐作新的表現與題材。十七年來，他與李康生就一直在尋找突破亦步亦趨。
也因此，蔡明亮說，不會因為和羅浮宮合作3年，就能成為法國人。在「臉」這部電影裡，更多是他個人的想法與相望，對法國的理解，只是藉由羅浮宮這個角度，找到創作的源頭，在羅浮宮裡找到從東方理解西方的觸點，對他來說，「臉」在相當程度上是他的自畫像。
蔡明亮說，他並不認為所有人都要喜歡他的電影，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是很正常的。但對他來說，他的電影可以進到校，可以被學生研究，是他作為一個導演最驕傲的事。
蔡明亮坦承自己喜歡探討社會的陰暗面，影片中對性的處理並不是用來解決問題的，而是用來顯露問題。他表示，人在陰暗裡就會顯露其脆弱，或是不再隱藏其脆弱，他的作品就是讓觀者能看到黑暗中的自己，然後去面對。
蔡明亮表示，他後來的作品很少對話，也沒有音樂，看過他電影的人，反應兩極化，有的很喜歡，有的很不喜歡，至少沒有人會說看過就忘了。
畫室裡 和弦
多年前 ，當么兒也上了學後, 我以為晝夜勞累的日子有了些清閒的時刻當然會懂得享受這些一天中難得可以懶散的幾小時, 結果並不然。忙碌慣了的身心並無法讓我安逸的休憩。想起了兒時的藝術家夢, ----也許能在這中年之時踏進美術的殿堂---於是毫不猶豫的走進家附近的一所成人大學, 在秋季的招生簡冊中, 我一眼瞄上一堂「裸体模特兒寫生課」, 這太好玩了, 我亳不遲疑的填寫報名單, 繳學費, 就這麼興奮地等著開學的日子---------
笫一堂課
看準了教室, 走了進去, 三十多位男女同學几乎都是高中畢業生來修學分的, 放眼望去, 只有三兩位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姓, 「可能和我志同道合, 也是來圓夢的罷！」我心想---- 悄悄的走過去和她們打聲招呼。
老師是一位面容嚴肅的中年女姓, 強烈對比色的穿著, 加上特異的頭飾打扮, 像極了吉普賽女郎。扛著一大布袋走進教室, 一聲「早安」後, 「請同學們來各取一個, 這是今天這堂課的訓練主題。」
「啊…….是骷髏頭骨！」第一位上前去的女孩尖叫了出來, 然後男生們像捧到籃球般地耍了起來, 還有將它丟向半空中再嘻哈的接住。我狐疑的問著旁邊剛認識的琳達, 「我們不是選的裸体模特兒寫生課嗎？」她說, 「我也正在奇怪著呢！」我將頭髏放在畫桌遠遠的一角, 攤開準備好的紙筆。
「這是從實驗室裏借來的, 請大家小心保護, 剛才作弄它的人最好向它道歉, 開始素描……」
這是真的頭骨！我當它是玩具店裏買來的呢。我知道醫學院裏的實驗屍體很多是囚犯, 無家可歸, 無名的冤死者被移送來的。想到這裏, 不覺心理陰森了起來, 兩個幽黑的眼洞也似乎變成兩道烈光直直逼視著我, 這還是第一次接觸到死人骨頭, 我在心中暗禱, 「不管你是誰, 希望你的靈魂已安息在天堂, 如果你已轉世, 也祝福你快活過日, 請別嚇我, 讓我好好完成這幅素描。」
老師一面巡視, 一面說, 「各位, 你們如果要畫好質感, 最好摸摸它。」摸摸它？我只記得那堂課我一直和它保持相當的距離。
下半節課被老師帶進教室的是櫥窗中的斷肢殘臂，她將這些物件豎立了起來, 「注意光和影, 肌肉紋理對照你們自已的肢體, 觸覺能帶來靈感, 摸摸自已的皮膚和肌肉……」
於是教室中騷動了起來, 捲袖作大力水手狀的, 舉腳作大腿舞狀的…….一片笑聲加沙沙的作畫響, 這一節課在有趣中結束。
第二堂課
老師站在教室中央, 「大家將畫架圍成一圈, 今天開始模特兒寫生, 記得肅靜……」
一位建壯的肌肉男披著大浴巾從教室後門走了進來, 站在學生圓圈中的一塊高板上, 「還是躺著罷, 舒服些。」老師体貼地說。
模特兒面無表情, 動作熟練, 自然大方的將浴巾卸下, 選擇面向我的正方躺了下來….我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知從何下筆, 偷眼看看兩旁的「畫家」, 見他們也怔怔地瞪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猛男發呆, 對面的同學們正竊竊私語, 有人抱怨, 「光看到背部要畫什麼？」
我隨心所欲, 快速地描繪了個姿勢形体輪廓, 沒有受過基礎素描訓練的我, 看著自己的草創, 有些滑稽, 更像卡通。修改了多次, 挫折得只好安慰自已, 「畢卡索的畫中人物不也是變形的嗎？」
畫到身体部位的細節時, 我實在是無法逼視, 只好儘量的以糢糊的光和影輕輕帶過.模特兒躺得有些不耐, 說著, 「你們可以來摸摸我的身体, 如果須要的話, 」他看見全班初學者一臉愕然, 接著解釋, 「我的私人僱主都這麼說, 觸覺才能畫得更真實。」
和老師說的一樣。也許不知什麼部位可以觸摸, 也許沒有人夠技巧和深度, 反正, 那一堂課大家都只瞪大眼睛, 神遊在畫紙和他健壯的体態間。
第三堂課
那一天不知何故我遲到了, 急急走進教室, 迎面就站著一位一絲不掛, 美得像維納斯女神般的妙齡模特兒。荳蔻年華, 雪白的肌膚彷彿一彈即破, 魔鬼般的身材卻配著一副天使般的臉孔。
我呆呆地望著她, 心想‧「真是完美呀！是誰家的青春女兒？是什麼緣由讓她赤裸裸地站在這兒供學生們作畫？家裏知道她選擇這個行業嗎？還是逃家的女孩, 為了謀生……？」
一長串的狐疑在我心中滋生, 雖然各種職業都應該受尊重, 但我這個在農業社會長大, 保守家庭教育下的台灣人, 還是對這種敢赤身裸体站在眾人面前的人有一分敬佩, 三分可疑。
這一堂課的素材顏料可以自由選擇, 我決定用油畫試試。每天在家裏練習的結果,我已經有把握身体形態尺寸都不致於畫得太離譜了。可是調色卻又是一大難題, 注視著那冰晶玉雪般的肌膚, 卻怎麼也無法調出那上帝創造出來的原色。
塗塗抹抹, 修修改改, 几經挫折, 我終於放棄了，如果為了交差這一節課的作品,硬是完成令我自已不堪的拙作, 我會覺得褻瀆了眼前這一位看來清純完美的女神。
那一天, 我交了白卷。
以後的幾年, 在畫室裏來來去去的模特兒不知凡幾, 我的畫作技巧也有了一定的程度, 可是每當憶起那重作學生的少婦日子裏, 這位美若天仙的裸体身影仍舊深深地箝印在我腦海。
而那些畫室裏的時光, 也的確圓了我的藝術家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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