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讓我哭泣 -閲讀「少年來了」之後 /賴慧娜
韓國女作家韓江獲得2024諾貝爾文學獎後,1980 年發生在韓國的光州事件再度呈現在國際舞台。
韓江獲獎的主因是: 「她以熾熱卻帶有詩意的散文直面歷史創傷,並同時揭露人類生命的脆弱。」
近年來韓流席捲台灣,除了韓劇、韓製飾物、電器等物品外,韓國作家的書籍在台灣書肆已經直追英文、日文之後。韓江獲獎,使韓流 成為韓熱,目前共有她的四本書被引進台灣:素食者、永不告別、少年來了、白。
雖然素食者是海外最受歡迎的一本,以反抗父權為主題,強烈的女性主義能迎合不分國界的喜愛…,但是我選擇閲讀「少年來了」。
因為我知道這本書將再揭開很多台灣人選擇遺忘的傷口,去唏噓他人的苦難,比較容易,以同情者之姿説安慰的話,多麼崇高。
韓江幼年家住光州,九歲遷至首爾,韓家遷至首爾後不久發生光州事件,這是一起年輕人反抗全斗煥獨裁統治、爭取民主的自發性運動,卻被掌軍權的全斗煥調軍隊,派坦克鎮壓。
鎮壓行動歷時十天,年僅十歲的韓江雖與家人住在300公里外的首爾,卻由大人的低聲談話,欲言又止的氛圍中感覺到不尋常,再加上保安人員半夜闖入的搜索,以及看到父親小心藏匿的一本攝影集中可怖的被屠殺的年輕人的慘狀,種下她三十年後回到故鄉尋找那些來不及長大,就死於國家槍彈,或死於酷刑的亡魂。
她重訪當時學生聚集的尚武舘,收集屍體的道廳,訪問受難者當時就讀的學校、師長、朋友、家人,行刑的監獄等。
故事以當時十五歲的東浩為主線,他是協助大孩子照料受害人棺木、屍體的義工。由他的觀察、聽聞、感受來還原歷史現場。交叉著東浩的朋友與家人,織出那個世代,這些尚來不及高中畢業的少男少女,為他們短暫人生所做的對抗極權與暴力的選擇。
是血淋淋、哀號遍野的場景,令人不忍卒讀。
作者在書寫過程,承受巨大煎熬,一再停頓幾乎不能竟書,閲讀的人也掩卷長嘆。
我問自己:何苦找這樣的書來折磨自己。
記得前年我們訪問丹麥的諾貝爾和平獎博物舘,看到那些為「和平」付出代價的得奬人,我問導覧:發了這麼多和平獎,世界還是這麼不和平,意義何在?
她説:頒這奬是要世人有機會正視問題。和平之路是條沒有終點的旅程。
也許撥出一點時間來讀這麼沈重的書,是享受著民主自由的我,能回報亡者的小小心意吧!
譯者尹嘉玄説光州事件,國家軍隊殘殺人民,有若二二八的韓國版。
但是,光州事件比起台灣的二二八,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光州事件發生時為1980 年五月十八日。
同一年二月二十八日,在台灣發生了林家血案。
1980, 228已經發生33 年。台灣人民已經為爭民主自由奮鬥33 年,兇殘的殺人魔的刀還沒有放下。
光州事件軍隊屠殺十天,限於光州附近,死亡人數估計200, 受傷達6000,但228 事件軍隊的屠殺歷時數月遍及全島,死亡人數兩萬到四萬,受傷人數無法估計。再接下來的戒嚴與白色恐怖,株連更廣。
光州事件是國家軍隊以暴力鎮壓單一事件,228 則是蔣介石政府有計劃,有陰謀的殲滅台灣族群。其血腥狠毒更甚光州事件千百倍。
光州事件中,有紅十字醫院救援傷者,死亡者被運到道廳,入棺,做名冊,等待家人來認,也有很多屍體面目全非無法辨識。也有失蹤者無處尋。
地方人士為受難者舉行葬禮與追悼儀式,後來又建公墓。家屬也成立組織。
事發後一年全斗煥到光州視察,當地政府隔離受難家屬,但家屬組成的隊伍前去示威,大喊殺人魔,還我孩子來。
雖然一羣人被帶到警察局,但至少當著殺人魔發出怒吼。
228 的受害家屬沒有這個機會。
光州事件的犧牲推動了韓國民主化,七年後韓國實行總統直選,全斗煥下台。1996 年民運領袖金泳三執政,追究光州事件責任,全斗煥被判死刑,後被特赦。政治之詭異,難以了解。但至少冤有頭債有主。
台灣的228發生在1947,一直到1996 李登輝任總統才能公開道歉。
2023 年韓國擴大紀念518四十三年。
全斗煥的孫子全宇元由美國現身光州在紀念會上承認祖父是禍首,向受害人家屬下跪。
而台灣的殺人魔還被供奉在殿堂,殺人魔的孫子還在任首都市長。
韓江的書讓我哭泣。
如果要談在苦難中心靈與精神所受的折磨與摧殘,而一個執筆者希望伸出安慰的手,或記錄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台灣人作家很多,海外也不少,但是,分裂的島嶼,分裂的歷史,讓我們只能讀他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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